一周一书|在城市的褶皱里寻找光的轨迹——张小满《我的母亲做保洁》
在深圳福田CBD的玻璃幕墙上,无数清洁工像蜘蛛人般悬挂作业,他们的身影拓印在摩天大楼的镜面上——这些游走于天际线与地心引力之间的身影,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城市的光鲜表皮。
小满的《我的母亲做保洁》正是将镜头对准了这个镜像中的个体,以母亲的保洁工作为棱镜,折射出中国城市化进程中那些被轻易忽视的生存图景。
作者简介
张小满,非虚构写作者、社会观察者,长期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个体命运。生于陕西农村,毕业于西北大学社会学系,曾参与多项农民工生存状况田野调查。
其写作始终保持着对底层群体的平视与共情,擅长通过微观叙事折射出宏观社会现象,《南方人物周刊》称其作品具有"泥土里长出的社会学想象力"。
《我的母亲做保洁》是其首部非虚构作品,入围2023年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年度作品。
内容概况
1.拖把与键盘:两个世界的碰撞
当作者将母亲的保洁排班表与自己的会议日程并置时,两个平行世界的碰撞产生了惊人的张力。
在科技园区锃亮的玻璃幕墙间,母亲的工作服口袋里塞着带二维码的工牌,手机相册里却静静躺着老家宅基地的测绘图;她擦拭着创投公司白板上的那些跳跃的曲线和数字,午休时却对着"孵化器""天使轮"等陌生词汇反复默念。这种认知的错位不仅是时代断层投下的阴影,更是两种文明在个体生命中的隐秘角力。
这种认知差异,既体现了两代人之间的隔阂,也反映出城市和乡村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碰撞。
书中记录的保洁培训手册堪称一部城市生活密码:手册上写着84消毒液和洁厕灵绝对不能混用,否则会冒毒气——这和农村配农药要分天气的道理差不多。还有擦皮沙发得用牛奶,理石台面得用酒精,这些讲究比种地看节气还麻烦。
母亲硬是用背中药方子的笨办法,把那些化学名称和操作步骤记在小本子上。你说这算不算用种地的智慧来对付城里的规矩?
2.城市毛细血管中的生命史诗
在写字楼消防通道的转角,保洁休息室像一座漂浮的孤岛。这里储存着来自四川、河南、湖南的方言,保温饭盒里凝结着不同地域的饮食记忆。
张小满以人类学田野调查般的细致,记录下这群"城市清道夫"的生存智慧:她们用废旧快递箱改造储物架,拿会议鲜花制作干花装饰,甚至发展出以物易物的地下经济系统。
书中关于"厕所社交"的描写令人心颤。当母亲在隔间发现未冲净的排泄物,在洗手台捡到醉酒白领的呕吐物,这些令人不适的细节恰恰撕开了光鲜职场文明的伪装。
更令人震撼的是某位保洁阿姨珍藏的"名人粪便记录本",上面工整记载着某次互联网大佬如厕后的异常状况——这种充满黑色幽默的日常记录,何尝不是弱势者用沉默书写的反抗诗篇?
3.清洁伦理与现代性悖论
张小满犀利地指出,现代都市对"洁净"的崇拜已异化为某种暴力美学。
物业公司制定的"白手套验收标准",要求保洁员跪地检查地砖缝隙;某些企业推行"日式保洁",实则将劳动者物化为精密仪器。这种对绝对洁净的偏执追求,恰似鲍曼笔下"现代性的液态恐惧",将不确定性的焦虑转化为对清洁工群体的规训。
这种对绝对洁净的偏执追求,恰似鲍曼笔下"现代性的液态恐惧"(指在现代社会快速变化、充满不确定性和流动性的环境下,人们因难以把握未来、缺乏稳定安全感,而产生的焦虑、不安和无所适从的感受 ),将不确定性的焦虑转化为对清洁工群体的规训。
书中母亲的角色焕发出惊人的主体光芒。她会在擦拭创始人照片时嘀咕"开公司比种地还苦",在清理破产公司办公室时总悄悄救下被遗弃的绿植。
这些些看似微小的生活战术,恰如米歇尔·德·塞托所谓的"日常生活实践",证明即便在最严苛的规训体系中,个体依然保有创造意义的无限可能。
4.光的折射与重生
当母亲学会使用智能手机拍摄工作视频,当她把写字楼丢弃的英文杂志带回老家装点墙面,某种隐秘的文化迁徙正在发生。
这些看似笨拙的模仿,实则是底层群体主动参与现代性建构的证明。就像本雅明笔下的拾荒者,作为城市中的边缘人,过着漂泊窘迫的生活,她们在城市的废墟中收集文明的碎片,拼凑出自己的意义图谱。
张小满没有停留在廉价的悲情叙事,而是敏锐捕捉到技术变革带来的新可能。某章描写母亲参与"网约保洁"平台的经历,算法系统既带来了订单的不确定性,也创造了跨越阶层壁垒的对话空间。
当她在雇主家中邂逅老乡,两个异乡人用方言重述都市奇闻的瞬间,那些被全球化浪潮冲刷的方言碎片,突然在钢筋森林里焕发出惊人的韧性。
阅读思考
这本书的价值,不仅在于为隐身于城市暗角的保洁群体造像,更在于揭示了现代性进程中的复杂共生关系。
那些被我们视为"城市背景音"的清洁工,实则是维系文明运转的"有机知识分子"。她们用消毒水改写写字楼的记忆,用抹布擦拭时代的尘埃,在反复的清洁与污染循环中,书写着属于这个时代的传奇。
当张小满将母亲的保洁日记与深圳城建档案并置时,我们终于明白:城市的年轮不仅镌刻在博物馆的展柜里,更沉淀在无数保洁员磨损的指缝间。
(编辑:易宇玲 审核:罗洪斌 签发:赵玉宏)